陆恒循着路人的指引,来到昌平侯府门外时,昌平侯陆景铭携继室尚氏往宫里参加大朝会,从守门的小厮到巡逻的护卫,竟没一个认识他的。
小厮堵在门口,乜着眼道:“你说你是我家大公子,身上可有凭证?”
金戈急道:“你仔细瞧瞧,我们爷这挺拔的身板,这通身的贵气,他不是大公子,谁是大公子?”
小厮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,摇头道:“贵气?恕小的眼拙,真没看出来。要不小的进去通报二少爷一声,请他拿个主意?”
他嘴上说着,双脚却钉在地上一动不动,手心朝上,做出个讨要赏银的手势。
陆恒忍住怒火,隔着袖子捏了捏暗袋里的碎银子,犹豫片刻,并未拿出来。
他身上的银钱不多,每一钱每一文都得花在刀刃上,不能浪费在一个小喽啰身上。
两边正僵持间,七八个奴才拥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公子从里头走出来。
那小公子头戴金冠,面如傅粉,穿一身簇新的大红衣袍,腰间束着金腰带,脚下踩着软靴,口中嚷道:“爷今儿个不坐轿子,把马牵过来!哎呀,你们别跟着我!”
陆恒猜出这是同父异母的弟弟陆珲,见他从头到脚都比自己气派,说话行事任性不羁,显然在家里十分受宠,心里更加不是滋味,一时定在那里。
陆珲走到陆恒跟前,不耐烦地抬起头,张口就骂:“瞎了你的狗眼,敢挡爷的路……”
金戈见机极快,弯腰朝陆珲行了个礼,笑道:“小的是在大少爷跟前伺候的金戈,见过二少爷!大少爷和二少爷兄弟连心,还没进门就撞到了一起,这不叫缘分,什么叫缘分?”
陆珲打量着陆恒微黑的面皮、英挺的眉眼,露出个古怪的笑容:“哦?是你?”
陆恒微微点头,低声道:“二弟。”
陆珲并不回应,而是大摇大摆地端起主人的架子:“都愣着干什么?给他搬把椅子,让他在门房坐着,等父亲母亲回来再做安置。我的马备好没有?动作怎么这么慢?云香楼的红袖姑娘还等着我呢!”
陆恒目送弟弟离开,在门房正襟危坐,两手搭在膝盖上,把“胯下之辱”、“卧薪尝胆”等故事在脑海里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,又不断调整气息,终于恢复平静。
等陆景铭和尚氏的轿子来到门前,他迎上几步,跪倒在地,朗声道:“不孝子陆恒拜见父亲母亲,恭祝父亲母亲诸事顺遂,福寿康宁!”
陆景铭没答话,尚氏倒隔着帘子轻声细语地道:“恒儿,你可算来了。昨夜我们等了你许久,见你迟迟不来,还派人去庄子上迎你,怎么,你没有遇到他们吗?”
“回母亲的话,并没有,许是在路上走岔了。”陆恒闭了闭眼睛,满脸的诚惶诚恐,“儿子也想早些回来和家人团聚,骑马骑得着急了些,摔了一跤,这才耽误了进城的时辰,请父亲母亲恕罪。”
尚氏道:“没摔坏吧?瞧我,只顾着跟你说话,竟忘了让你起来。”
陆恒故作憨厚地笑了笑,从地上爬起来,扶着陆景铭的轿子走进侯府。
到了正厅,陆恒这才正式拜见自己的生身父亲。
他跪在地上,微微抬起眼皮看向陆景铭,见对方面白无须,丰神俊朗,往前数二十年,确实当得起“玉面将军”的美名。
然而,陆景铭投向他的目光中,只有浓浓的嫌恶。
陆恒心口一缩,伏身叩首。
“张真人算命极准,他既断言你是‘天煞孤星’,想必不会有错。”陆景铭甫一开口便是训斥之语,“若不是你年近二十,不得不行冠礼,你母亲又一再为你求情,我并不想让你回来。”
“侯爷,恒儿什么都没有做错,您何必说这些伤人的话?”尚氏生得温柔美貌,嗓音也婉转娇媚,半点儿不像生过孩子的妇人,“咱们还是商量商量,冠礼该怎么办吧?”
“你做主就是。”陆景铭不耐烦地站起身甩了甩袖子,“依着我的意思,一切从简,在家里走个过场也就是了,不必惊动亲友。”
尚氏等陆景铭离去,才对陆恒抱歉地道:“恒儿,你父亲笃信天理命数,将张真人的话奉为金科玉律,这些年无论我怎么劝,他就是听不进去,我实在是没有法子,并不是故意对你不闻不问。”
她垂泪道:“我知道我刚进门那阵子生病,是我自己身子弱,并不能怪在你头上,跟你定亲的姑娘之所以夭折,也是胎里带来的病,和你没有关系,一切只是巧合罢了。恒儿,这些年苦了你了,往后我一定想法子补偿你。”
陆恒心中一阵阵发冷。
若是他再小几岁,或者没有在庄子上吃过那么多苦头,只怕真要被尚氏骗过去,以为这位继母是个一等一的善心人。
然而,如果她真的表里如一——
那些下人不敢克扣他的用度,他一个侯府公子,不至于沦落到饥一顿饱一顿,连一套像样的衣衫都拿不出来;
他“克父克母克妻克子”的传言早该平息下去,而不是隔三差五被人提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