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清贤:“总要有人跨出这一步,谁都不去做,光清丈田地有什么用?你今天查出来一些瞒报的,明年还会有新的瞒报的,他们瞒报了,登记在册的田地总数不变,这部分就得算在百姓头上,百姓已经够苦了,还要承担贪官们少交的税,你是要逼死他们吗!”
陈廷鉴:“这次清丈只是测量田地,各地赋税总额仍按照去年的执行,把官绅豪强瞒报的田地查出来,百姓们那边分摊的赋税自然变少了,难道不是惠国利民?”
何清贤:“你把那些贪官想的太傻了,他们贪了几辈子,上有政策下就有对策,光我便能想到几个办法对付你,首先,你要量地是吧,我可以把根本无法耕种的山林滩涂算进去,这样地多了,账本上好看了,可山林滩涂种不出粮食,这部分的赋税还得加到百姓头上。”
“其二,我是地方官,我还可以准备两种弓尺,用大弓尺替官绅豪强测量,十亩地只量出六七亩,再用小弓尺去量百姓的,十亩地量出十三四亩,到头来反倒成了百姓瞒报田地,赋税还是压在他们头上!”
陈廷鉴:“那咱们就在条例中写清楚,山林滩涂都不算地,谁敢冒充按律惩处,弓尺由朝廷这边统一制定发放,地方官敢换弓测量,一经百姓揭发,皆斩!”
何清贤:“可你依然还是承认了土地兼并,宗室官绅手里大量田地都不用赋税,他们多兼并一亩,朝廷就少收一亩的税!”
陈廷鉴:“饭要一口一口吃,事要一步一步做,如今国库空虚,巩固边防、治理黄河、各地赈灾,处处都急需银子,你一口气把宗室官绅都得罪了,国库依然没有银子,内忧外患倒是更多了,可行吗?如果朝廷都支撑不下去,百姓只会更惨,现在有办法让百姓先好过一点,让朝廷的内忧外患少一些,为何不为?就像暴风雨里的一户百姓,眼看茅草屋要倒了,他们也想住结结实实的砖瓦房,可他们有吗?他们的当务之急,就是先把茅草屋漏雨的屋顶修好,找几块木板将破烂的窗户订牢,磨磨蹭蹭什么都不干,茅草屋都要倒了!”
何清贤还想再说,陈廷鉴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:“你倒是会说会做梦,光靠你的梦能让天下贪官一日都消失,还是能让宗室官绅一夜将田地乖乖还给百姓?你真有这样的本事,我这首辅之位马上就让贤给你!”
何清贤:……
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从始至终都不存在的戚太后、元祐帝:……
何清贤终于不说话了。
陈廷鉴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,涨红的脸庞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儒雅。
两人同时看向太后、皇上。
戚太后仿佛从一尊雕像复活一般,有了动作,问元祐帝:“皇上意下如何?”
元祐帝咽咽口水,视线在两位阁老脸上转了又转,最终道:“新法依然以先生为主,然先生的清丈条例确实存在一些隐患,还请何阁老逐条弥补,带内阁重新拟好,再交与朕、太后阅览。”
陈廷鉴最先躬身,肃然道:“臣领旨。”
何清贤抿抿唇,到底也是低下头去:“臣遵命。”
两位阁老一前一后地退下了。
出了乾清宫,外面冷风一吹,陈廷鉴随手按住了长髯。
旁边何清贤哼了一声:“现在我听你的,将来你若不想办法解决宗室官绅兼并的沉疴,我跟你没完。”
陈廷鉴已然心平气和,眺望着远处的宫墙之外,摸着胡子道:“脚踏实地,那些还急不得。”
殿内。
戚太后还好,两位阁老的身影完全消失后,元祐帝才惊觉自己竟然全身僵硬,乃是方才情绪过于紧绷之故。
有那么一瞬,元祐帝真的担心陈廷鉴与何清贤会动手打起来。
戚太后看看儿子,笑道:“现在明白陈阁老为何一直没调何清贤进京了?”
元祐帝点头。
何清贤是大好官,但好官未必能办成事,论实效,还是陈廷鉴更强。
陈敬宗是在十一月十三的早朝上见到何清贤的, 那个据说跟老头子是故交却又曾诟病大哥、三哥功名来路不正的何青天。
陈敬宗还没站到武官的队列中,就见前面的老头子回头看来,示意他过去。
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, 陈敬宗不紧不慢地走上前。
陈廷鉴给何清贤介绍道:“这就是我那四子。”又让陈敬宗行晚辈礼。
陈敬宗不是那么热络地唤了声伯父。
何清贤上下打量他一眼,带着几分讽刺对陈廷鉴道:“倒是都继承了你的好相貌。”
言外之意, 陈敬宗的驸马纯粹是靠一张脸得来的,陈廷鉴当初就该推了先帝的赐婚,别什么好处都让自家儿子捞了。
陈廷鉴没什么反应,陈敬宗不爱听了,看看何清贤, 道:“您真说中了, 我这辈子最感激老头子的就是他给了我这张脸, 但凡我长得丑点黑点矮点, 长公主都可能瞧不上我。”
何清贤:……
身后竖着耳朵偷听的官员们发出几声窃